黄 昏
胡昉
请允许我偏离那条宽广的道路,踅入昏暗的小巷,轻轻推开一扇虚掩而略显破败的门,走进废弃已久的房间,进而,走入它的暗室。拨开那些破碎的岁月、尘封的壮志、未尽的蓝图,我可能未必会找到想象中的秘密,却会看到一个人的生活,尽管他已远走。
另一个时刻,清晨的冷冽空气中,看着城市苏醒,车灯在晨雾中星星点点地朝向它们要去的方向,我产生一种“置身于生活中”的幻觉,就像是无意中瞥见一些沉睡的人们,他们所梦见的世界也是我的世界。
在王音的绘画中,似乎有一种等待:等待这个日常时刻——这个未必被生活其间的人所意识到的时刻——的出现,等待对绘画、绘画者和观画者同时有作用的时刻的出现。藉此,我们可以走进时间,尽管地点不明,目的不详,但这并不妨碍它可以真切地联结起另一时刻:我们曾有的共同的时刻。
王音的画,显现出更多可感受的“象”,而逸出“画”。沐浴在萧简平实光线中的人物和场所,以一种散淡的、非聚焦的、略带“涩” (由表面类似枯笔焦墨的笔触形成,却内蕴温润)的状态存在着——它存在,邀请我们言说;它指向,却不指明什么方向;它洞见,但不自视为真理;它描绘,抑或,书写,却和意指对象融为一体。
在这些“象”中揣摩、漫步,似乎有一种气息围绕着我们,让我们体会生之应有的条件。正如“象”从不较真,而暗含真实,王音画中的题材往往是无名者,无名物,无名处。虽然每一“图像”自有其现实的来源,是艺术家与现实时空发生关系的一个切面,但图像转化成“象”却是艺术家与更为抽象的时空长期对峙、消磨的体悟。由此,绘画本身即是此时此刻“应有的事物”,进而,“象”消解过剩的个人意图,让世界浮现。由此不难体会,王音的绘画中,为什么会有自然而然的自律之感,让观者感到宽容和释放。
某个时刻,当我返身于王音绘画的某个场景:暖昧的身影和体态,不明确的场所,意向不明的动作,而正是这种明晰而又不确定的气息,触动了我与其他时刻的粘连和漫延,似乎这偏晦暗的、漫射的光线正好让我们逸出周围时代过于鲜明的物象,而接近时间底层的另一种色泽。历史上的中国画家都曾深谙在怎样的色泽中才能让这样的光感弥漫,画中之光不是外在于事物的表现,而是从事物内部蕴育出来的氤氲之气,形在“意”引导下成“象”。
这是清晨的光线,正午的光线,暮色中昼夜交替的光线,人们的劳作即将止息,劳累即将得到缓解。此时,生离死别的手势停顿在半空。当生活的组织瓦解,历史的承诺还未到达,人们在沉默中和光线对峙着,而另一天将在无所期待中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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