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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关于非纪念碑性)

 

无题(关于非纪念碑性)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唐]]陈子昂《登幽州台歌》

 

让我感到慰藉的是:超越于这一切,你可以想象的是“地质时间”……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岩石是如此美妙的材料。它属于地质时间,超越于我们自身,因此,我可以单纯地以美学方式检视它,这让人感到慰藉。

——傅丹(Danh Vo)

 

1, 在艺术家傅丹所提及的“地质时间(geological time)”和中国唐代诗人陈子昂所感叹的“天地时间”(“天地之悠悠”)之间,仿佛存在着跨越千年的应和,抛去具体的文化差异,如果更多基于人类感受时间的某种共通性,那么,我们似乎可以感受到:在超越人类生命时间的时间性和人类略显脆弱的个人生命时间之间相互映照,可以激发出一种介于怆然和释然的情怀,近乎于弘一法师所道出的“悲欣交集”的境界。

2, 水流湍急的江面上,一叶扁舟,舟中数人与江边峭立的岩石相互凝望。这里曾经是三国古战场的赤壁,而北宋诗人苏轼在他著名的《前赤壁赋》中这样感怀:

驾一叶扁舟,举瓠尊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只要我们对所处的环境进行本体论的思考,‘船’这一比喻就会出现。”约翰·杜海姆·彼得斯(John Durham Peters)在《奇云——媒介即存有》中向我们揭示了:“船”作为人类生存状态的一个持久隐喻,意指人类在各种危险的环境中通过人造的技术和人造场所而得以存活,“在船上,技术成了我们的本体论认识,艺术则为我们创造了自然。”
扁舟上,人与山石相互凝望的那一刻,在我看来,有可能开启的是对人类境况所进行的总体性沉思。

3, 在“地质时间”和“天地时间”的追问中,似乎有着一种“溯源”性:追问事物的形成和人类的境况,意味着有可能进入“递归循环”:它是一个关于成因的成因,关于境况的境况。或者说,一种无穷的“遥望”:境况背后还有境况,成因背后还有成因。

4, 如同一个摆渡人,傅丹在时间长河不断打捞遗物,得以构造一个又一个“无题”的“遗址”:既是自然本身和人类行为痕迹的留存,也是消隐。在此意义上,傅丹的“无题”现场有可能成为人的时间和万物时间的交汇之处,成为再次追问和遥望生命价值的公共场域,邀请每个人将这种释然和沉思视为感悟人之为何的契机。

5, 另一个“遗址”:一个向着天空敞开的建筑,人类宏大的计划尚未完成,却成就了一个开放的空间,野草生长,人游走徘徊其间,这个空间已然接受了一切未尽的愿望。

 

01_Nostalhia, 1983, Andrei Tarkovsky, image courtesy of Kino Lorber_0

塔可夫斯基,乡愁,1983, 电影截图

        我们必须不能忘记自己是人类,我们仅仅是造物。我们受到了神启,但仍然只是造物。因为在来世,所有的事物都只有一个来源,由同样的物质所构造。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

 

6, 傅丹作品中的物质,不是象征和符号,不是试图去说明时间或模仿人在时间中的行为,在我看来,傅丹所敏锐捕捉到的这些物质本身,是在时间过程中所累加的意识状态的证物,而作品,往往在这些物质之间的晶体关系、这些境遇的无限关联自然形成的时刻来临,成为难以命名的“场域”,以此来邀请我们——人类中的一员——深入其中,在无穷的“溯源”中展开人类境遇的时空跨度,以此领悟人的自由的真正条件。

7, 如果说,仰望天空所能给予人类的慰藉,和脚踏大地同等重要,那么,这儿,在“无题”的场域,通过放弃墙面和重回地面,傅丹质询和释放了雕塑的潜能:非纪念碑性也是塑造人类自身价值的一种方式,因为地球上所有宏大的建造物,在朝向天空尽可能伸展之后,最终的命运都将是回归大地。

(胡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