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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清妍:小砝码

 

内容节选:

        我的妈妈在农村长大,她家贫,年纪轻轻就要照顾病母和幼弟幼妹。 有一天,一个椰子从树上掉下来,砸在她的腰盘上,她便晕倒了,伤处骨子里长出一个小东西来,这个小东西从此一直顽固地结在那里。 它刚好结在她世界的经纬线上, 虽然从外表看不出异样, 但不管站着坐着或躺着,她都得找到那个很微妙的角度,不能惹怒这个小东西。

        妈妈是一个勤勤快快的人,家庭与工作一点不怠慢,总是非常紧张地看顾着她世界里所有的生物死物。 妈妈腰里的这个小东西就像一个trigger,当她太过废寝忘餐的时候,它便会亮起红灯,把她捉回来,将她重重地放回原来站着的那一方阶砖上。由于痛,她必须谦虚下来,把所有的意识的线都收回来,转往身体深处直直看着这个小东西,稍稍挪一下身,把腰挺直起来,抖擞精神,然后可能会好一点,也可能更差了。 再然后,她或许就会停下来,坐在我旁边,开始问我一些古灵精怪的问题,例如:那个月亮,还有那个太阳,她们是围着我们在转的是不是? 真的好奇怪喔,原来她们不是挂在天上的!那到底即是怎样转?为什么磁石会贴着铁?听说那个耶稣好好人的,我信基督教好不好?这些问题我都不懂答,因为好像怎样答都不够准确。

        有时候我想,这种trigger是每个人都会经常遇到的。 它不一定是以疼痛的方式出现,它或许是来自很莫名奇妙的地方,或许只会出现一次,或许会在一天里以十种形态出现。 反正它一旦闪出来,就会把人从各种怪诞的状态扯回脚下的一方尺,这时侯人们都不得不静下来,往里面深深地看。

        我还有另外一种想法。有一种轴,轴的两端有两种现实,其中一端是骨肉真相,骨肉真相是什么?是不同的衣服压贴在皮肤上的那些磨擦,深呼吸时空气的重量,不锈钢椅子的银凉,藤椅把大腿压出花纹,电脑的蓝光折射在眼球的表面,Air球鞋里那团承载着一个人的异国小空气,步进便利店时被那堵冷风墙扫过头顶时的一阵麻痹。轴的另一端则可以是世上任何事物:午餐时公园地上的阳光,手机里从下而上滚动的世界, 躺在马路中央默默诅咒政权的愤怒,昨天路上某个女人的一个手势,甚至是星宿、日月。然后我手上有砝码,各色各样的小砝码。某一天我发现,原来我可以把它们放在轴的任何一点,轴的平衡便马上被摇晃了。然而添重并不等于可以把轴完全平衡过来,因为这轴有它自己的倾向,而且总在变化。这轴的角度仿佛一直影响着我世界的经纬度,能够以砝码稍微改变这些线条的角度这回事,光是想想就觉得好像可以夺回某程度的自主权了。

——以上文字节选自《黎清妍:小砝码Counterbalance》,香港:hulahoop,北京:观心亭,中英双语,2018,2020,第122页。

 

语言:中英双语
尺寸:19.6 × 26.5 cm
页数:125
时间:2018

 

这个店荐语

        在一个平静的午后阅读黎清妍最近的画册《Counterbalance小砝码》,犹如内省人世间的一幕幕情境:“萤光幕”的色彩,“拾级而上”的体态,“两个行星”的对峙历历在目,书的空间,可以将绘画转化成随身携带的、不断在眼前回味的时刻,并邀请我们来回穿行于它们之间或微妙或强烈的情感起伏。在画册中,不同媒介的作品平等并行着,一张纸上圆珠笔的“回家路上”和油画“等待(X光室的紫色袍)”同样动人,而从“潺潺”的练习稿和画作之间,可以深切体会到意念的流动藉由不同的媒材而有着不同的表白。

        法国哲学家Etienne Gilson说过:“印刷出来的词还是词/印刷出来的画不再是画 (A printed word is still a word/But a printed painting is not a painting)。”那么,印刷出来的画是什么?我们也许可以说,一本画册所凝固的人的处境,让印刷出来的画更像是凝炼的语汇,它激发着、邀约着个人时刻的亲密诉说,让我们既向书中人凝望,也抬头回望我们周围的世界。

 

关于黎清妍(Firenze Lai)

黎清妍,1984年在香港出生。在其「处境人像」的画作中,黎清妍着力描画一个人在日常生活中的各种处境里,其精神状态和身体的适应方式或反应。她现于香港生活及工作。

 

摄影:温鹏
图文惠允:观心亭,©作者,观心亭,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