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问题,地—土和‘社会植物学’”的札记
胡昉
《社会植物和思想痉挛》(2012)是从长期的关键词研究中生发出来的一个“影像写作”,徐坦以旁白的方式叙述了“我”眼中的世界:“在我住的城市里,建筑物,树木都比我年轻,最老的只有三十岁,山上的人工树林只有不到三十年的历史,它们以类似人类社会的轶序站立着,我想,他们是社会树木,社会植物。”在这个“年轻的自然”面前,某种怀疑的、逆向的、疏离的感受逼使叙述者试图回忆,从而意识到拥有回忆的载体是多么可贵,就像人们所留存的影像和语词对未来的塑造是多么重要。
似乎是在“思想痉挛”的忧郁和困境中,“我”突然感到某种释然:意识到自己的社会意识是我们自身参与建构的结果,并开始从同一化的环境中偏离——如果这个环境正是我们每个人都参与建构的结果,那么,偏离并不是离开,而恰恰是回到我们这个司空见惯的世界,这个被我们定义了很多次的那个世界,去遭遇未知的关系和理解“他者”,而所谓的“他者”,也是自身被塑造的结果。
我一直觉得在“社会植物”和人的意识活动之间有一种隐约并行的关系,或许土壤构成一种共通的载体。[1]
整个2013年的夏天,徐坦都在珠三角了解土壤使用、种植以及饮食等情况,对于徐坦来说,离我们不远的郊区、农村,虽然和我们所处的都市是共为一体的,是看似我们熟悉的“已知世界”,但事实上,它却有可能处处隐藏着“未知”之“事物”。地,土,看似最为基本的生存空间和条件,却在今天呈现出与人最为复杂、矛盾的关系,徐坦邀请来自不同领域的志愿者作为观察员,和他一起介入到这个他称之为“问题,地—土和‘社会植物学’”的研究过程,在与现实的各种遭遇之中,去探索就在我们身边的“未知”世界。
在我们意识中,“已知”和“未知”世界的关系,是真正难以解读的概念,恰好通过我们的静观,更换角度的实地静观,在其中能察觉到/意识到一种“未知的”世界正在伴随着,犹如看不见的邻居,“已知世界”才会更为清晰的浮现出来;在此我给出一个词:所悟(有所悟,略有所悟)以表示我们在已知世界中,能意识到一些“未知性”的方式。
这正是我们身边的世界——在我们和徐坦一起观看这个夏天采集的影像素材、体会他的影像思考时,我们再次沉浸于画面中的那些来自日常现实又往往被现实遮蔽的时刻,例如,那棵摇摆的树,它幸存于一片水中的浮土,那是广州水上居民们动人的创造。
徐坦也许并不想过于强调他在这个夏天的发现所带给我们新的理解生存的视角,但正是他的研究活动,让那些不同时地、不同境况的“不可视”的联系突然“浮现”出来。当多种意象产生联系和叠加,我们眼前会呈现出一个完全不同的对现实认知和感受的途径。那棵在水中摇晃的树就不再是孤立的现实,而成为联接未知关系的一个隐喻,一个通道。
假设我们每一个视觉都跟潜在的一个语词的叙述发生关系的话,那么关键性的视觉场景那是否也类似那个关键性的语词?我们如何开启一个关于视觉和语词关系的关键性的情境?
在这儿,影像所捕捉视觉和语词的关系,不倾向于加强它的现实意义,力图在呈现现实与意识之间的复杂关系中,更倾向于“释放”和“解义”,成为意识的活动空间,它深入的是一种深度和广度兼有的影像思维。
在我们和影像的的反复对峙中,那些静默的时刻变得和语词的发声几乎同样重要,它们交替进行着。那些突然静默的时刻,反而剥离了语词的表皮,而直接切入和分享存在的同一性:知觉,肌肤感受的光线和风,和它们背后广阔的沉静的世界,而这些似乎都在指向人类作为物种一种不可忽略的需要:土,地,以及如何有可能在生存的悖论中诗意地、尊严地活着。
文字©2013作者
[1] 本文中楷体部分文字来自徐坦和胡昉就“问题,地—土和‘社会植物学’”展览研究过程展开的对话。